二湘：《狂流》第二十二章 情到深处人孤独
题图摄影：关守楠
《狂流》第二十二章：情到深处人孤独
秋天的时候玉溪三岁半了，终于可以进那家口碑不错的蒙特梭利学校。每次林晚接玉溪回家，玉溪就会跟她说说话。
“妈妈，今天Ms. Pam问我how to pronounce my name。” 玉溪说话是一半英文，一半中文的。
“你跟她说叫玉溪啊。”
“可是她好像念得不对。你为什么给我取一个这么难念的名字？”
“因为你是中国人啊！这是个中国名字。”
“ 可是Maggie为什么叫Maggie？”
Maggie是邻居家的孩子，她也是黑眼睛黑头发的中国人。这个社区中国人不少，林晚当初买房，就是想着父母来了周围有中国邻居说话。林晚攒钱，平时也没太多花销。她运气不错，正好是公司IPO之前进去的，分了不少股票，攒的钱足够首付——其实首付要的不多，甚至可以零首付买房。她买了一套两居室的小房子，是联排的，觉得比租房子划算。
“嗯，那你要问她的爸爸妈妈。你不觉得你的名字很特别吗？玉的意思是Jade，溪的意思是creek。A creek full of Jade， 多美。”
“Really，I don’t think so.” 玉溪坐在后排的车座，像个小大人一样回答。林晚心里一惊，这孩子还真有自己主意。
周末林晚带着玉溪去一个果园摘苹果，开车一个多小时。路上轮子居然爆胎了，她赶紧减速把车停在路边。林晚不会换轮胎，又没有手机，最近的电话站估计都在一英里之外，想想要拉着小玉溪大日头里走那么远，林晚就发怯。两个人只好站在路边傻等，好在一个好心的美国人下了车，帮她换上备用轮胎。林晚在一边看着，心想，下次自己可得学会怎么换。换好备胎，她把车开到轮胎店换了轮胎，又是好一阵等。她心里再无一点兴趣去摘苹果，架不住玉溪央求，还是继续开到了苹果园。南加州的秋天是秋老虎，那天天气反常的热。日头晒得她外面热，里头闷。晚上回到家又累又乏，怎么也睡不着。
林晚突然就很想鸿飞，要是他在身边，自己好歹有个肩头可以靠。一个家没个男人，真是难。最近很有一段时间没有收到鸿飞的来信了。他刚回国那阵还不时发email过来，要她发玉溪的相片。那时候还没有电子相片呢，照片洗出来，林晚再把它们一张张扫描，发到电子邮件给鸿飞。鸿飞后来就用了一个新浪的电子邮箱。再后来林晚找了个中文软件，可以输中文了，他们的邮件好像就变成了玉溪的成长史。玉溪会笑了，玉溪会爬了，玉溪会走路了，玉溪会说话了。直到那天，玉溪问起自己的名字，一点一点，孩子怎么长得那么快呢。周鸿飞从未提起过要和林晚在一起的话，林晚也不问。他是个谨慎的人，口风紧，做事也是要有绝对把握才说。林晚知道他没有想清楚，而她一开始决定生玉溪，不是也没指望他会离开原来的家吗？
夜很深了，林晚还枯坐在那，看月亮细细地挂在天边，淡白的颜色，几分孤独，几分清冷，她只觉得自己和天上的月亮一般单薄。
怡敏这天正准备下班回家，威尔逊抓差要她帮忙做一个报表分析。威尔逊是个工作狂，他第二天要做一个customer briefing。怡敏交了差已经9点多了，出了地铁口，街对面就是一家中餐馆，名字叫天虹。她走了进去，一个年轻的瓜子脸姑娘把她领到座位边。店子里灯光比较暗，也没有几个人。
纽约地道的中餐馆都聚集在法拉盛，这家餐馆走的是美国化了的中餐路线。怡敏随便点了两个菜，“快一点好吗，真饿了。”
“好的！”那姑娘带着笑，一脸的热情，吃完饭，还主动把剩菜打好包递给怡敏。怡敏像是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。她走的时候放了20美金在桌上做小费。
怡敏走出店门的时候，听到有人在后面喊她，是那个瓜子脸姑娘，“姐，谢谢你留这么多小费。”
“我以前也打过工。不容易的。”怡敏笑了。
“姐，你真好。我叫阿芳，你以后常来啊。”
“好啊，我住的离这不远。”怡敏应着。不知道为什么，她觉得这个称呼特别亲近。阿芳在黑暗里笑了，转身进了店门。怡敏走在秋天的纽约街头，心里头有一丝暖。
新的一周开始了，怡敏这周是强化训练。公司专门给这些新入门的技术销售人员安排的。有如何沟通，如何商谈，如何合作，如何面对挑战，如何做演讲。讲课的人都是从专门的培训公司请来的，讲起来一套是一套。怡敏印象深刻的是如何做演讲的那门课。
教课的那个白人老师特别强调身体语言的重要性。“你站在那，是弯着个腰，还是身板挺直，给人印象截然不同。后者会给人powerful的感觉。演讲的时候，张开你的双臂，大的动作，会让人觉得你特别自信。”怡敏不住点头，她平常说话顺溜得很，一到公共场合演讲就找不到北。
怡敏刚培训完，威尔逊就给了她一项任务，要她打cold call，就是给素未谋面的潜在客户打电话。这样的工作是给一般的销售人员做的，技术销售一般不需要做这些。但是威尔逊要求严格，他觉得这能锻炼口才以及和客户沟通的能力。
她打了一个星期cold call，天天口干舌燥，却没有谈成一个客户，心里不由丧气。
她这一阵经常去天虹吃饭，和阿芳一来二去就熟了起来。慢慢地也了解了阿芳的一些情况。阿芳老家是广东的，她父亲是个赌徒，欠了很多钱。她老家乡下邻居叫阿章的早年偷渡到香港，香港回归之前又移民到了纽约。阿章老婆前几年去世了，他那年回国，见了阿芳，心里喜欢。他答应给阿芳的父亲填赌债，只要阿芳肯嫁给他。阿芳才二十几岁，阿章面相老，说是五十几，看起来像六十岁的人，阿芳哪里肯。阿芳的父亲软硬兼施，又是哭，又是骂, 阿芳只是不依。直到那天几个讨债的人拿着刀子逼着阿芳的父亲，阿芳的母亲也在一旁哭，阿芳心里软了，一边哭一边就答应嫁给阿章。
阿芳就这样来了纽约。
阿章原来说得好好的，说是阿芳到了美国就让她上学。其实他心里怕阿芳学了技术，翅膀硬了，就飞了, 所以只是拖着。阿芳一生气，就出来打工赚钱。
这天晚上怡敏又去天虹吃饭。阿芳看她心情不太好，顺便问起，怡敏不免发了几句牢骚。
“姐，你想想我，每天起早贪黑打工，多辛苦。我这还算好的，有身份。我们店里那个阿峰是打黑工的，不知道哪天就被警察带走了呢。你比我们不是好太多了吗。”阿芳认真地说。
怡敏想，可不是，心里顿时敞亮了许多。
“是，你说得在理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，这有我的一张名片，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吧。”怡敏递给阿芳一张名片。
“姐，我就知道你人好。”阿芳笑了。
没过几周，威尔逊手下的一个白人女销售叫Fiona的跳槽走了。她正在着手打交道的一个客户是雷曼兄弟，这可是个大客户。威尔逊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接手，威尔逊的老板那天暗示如果他还找不到人接手，就要把客户转给他手下另一个经理了。威尔逊有点着急，他手下有经验一些的员工手里都已经有客户忙不过来了，看来看去，也只好找怡敏了。
“你这几天把雷曼兄弟的资料好好研究研究，我们这个数据分析的软件你也好好学习一下，一定要趁着雷曼这次换软件的机会把咱们的东西推出去。”
怡敏不敢大意，她那几天仔细研究这个软件，自己先试着用。她发现公司这个软件的特点是背后的算法很强，分析出来的结果分类很细，很深入。缺点就是图形界面做得不够好，不是很直观，不太好用。过两天就要去见客户做现场演示了，怡敏那几个晚上一点一点地细改幻灯片，一遍一遍地对着镜子练习。做演示头一天晚上她一直都没睡踏实。
雷曼兄弟在世贸中心1号楼第39层。怡敏和威尔逊坐电梯上去的时候，怡敏只觉得有一阵阵眩晕。会议室坐了几个人，还有一个华人脸孔的女生，看起来和怡敏差不多大。
怡敏开始做客户现场演示，她脸上一直带着笑，演示怎么使用。她特别强调最后结果的独到和高超之处，对于界面不够直观的地方，她轻轻地带了一笔。
“你们投行的员工都非常聪明，这个界面用不了多久就会非常顺手的。”她注意到那个华人女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。最后，怡敏把双臂伸开，“这个软件就在这，我们的客户支持也就在街对面，哪里出了岔子，我们的客服马上就过来。希望我们合作愉快！ ”
怡敏看到大家严肃的脸上都松弛了下来，威尔逊的脸上也有赞许之意。分手的时候，大家互换名片。那个华人女生的名片上写着“Cathrine Chen，Associate Analyst ，Lehman Brothers”。
但是过了两周，怡敏公司这边还是没有接到那边的单子。怡敏忍不住给Cathrine打了个电话，约她喝咖啡。
Cathrine是沃顿毕业的MBA，毕业进了雷曼兄弟有几年了。一开始也是从最底层的做起。
“唉，说是投行，其实我们这些中国人也是做跟技术相关的辛苦活。 每天晚上干到好晚。” Cathrine跟怡敏发牢骚。怡敏想这倒是和自己一个脾气的人，说话不藏着掖着。
“你们这个软件，我们也觉得不错，关键是真的不是特别好用。还有就是我们现在这个软件凑合着也能用。” Cathrine说了实话。
怡敏谢谢她坦言，回去和威尔逊说了。威尔逊知道了情况，马上要部门压了价，又和雷曼那边联系。
转眼就到了11月，怡敏那天开车去一个客户那，手机响了。
“你在开车吗？”是威尔逊的电话。
“是的。”
“你把车停在路边，我跟你说个事情。”威尔逊的语气带着一丝强硬。
“雷曼给我们下单了。也是我们运气好，他们原来那个软件的公司决定不再做新一代产品。雷曼于是决定转用我们的软件。”
“太好了！”怡敏高兴地说。
“公司给你的抽成是，”威尔逊顿了一下，“5万美金！”
“真的啊！”怡敏高呼。
“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停下车了吧。怕把你吓着。”威尔逊笑了，“其实Fiona做了不少前期工作，不过她走了，抽成就都是你的了。”
怡敏到家就给假胖子打了个电话。
“哎，债有头，冤有主。今天我赚了一大笔佣金，等钱一到手我就能把钱还清了。我请你吃饭吧。”怡敏得意地说。
“能干，怡敏同学太能干了。”假胖子赞许。
两个人约了在中国城的一家叫“鹿鸣春”的中餐馆吃饭。假胖子在华尔街一家private equity公司做数据分析的矿工，开发公司的Value at Risk模型，做风险评估。他刚从公司下班过来，还穿着西装。灰色的西装平整笔挺，穿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合身，里面是件白衬衫，没有打领带，端正里有几分随意。怡敏坐在那，看着对面的假胖子，心想，什么时候，他从大学时候的毛头小伙长成今天的样子了，还蛮有男人的味道嘛。
“帅嘛，贾同学现在是一表人才啊。”怡敏心里这么想着，嘴里就说了出来。
“where，where，人模狗样吧。人靠衣装啊。”假胖子笑着说。
“我记得你上大学那阵整天就是穿一件李宁牌的校服。” 怡敏也笑了。
“不容易，你还记得我啊。怡敏同学那时候迷恋的不是长头发的艺术家吗？”
“嗯。你怎么知道。”怡敏有点不好意思。
“还记得有一次看一个电影，你正好坐我旁边。”
“对，是《西北偏北》，谍战片。”怡敏笑。
“我那天还纳闷你怎么一个人看电影。”
“那时候你就知道我的事了。难道你一直在监视我？ ”怡敏看着假胖子，脸上的笑容一直在那。
“嗯，没办法，那时候真胖子老要我跟他去找林晚。偏偏你又跟林晚走得近，顺带着就监视了。”假胖子也笑了。
“年少轻狂的日子啊。”怡敏想起燕园的岁月，不觉有几丝惆怅。
“唉，可惜……” 假胖子眉头皱了起来。
“可惜什么？”怡敏笑问。
“没什么。”假胖子笑了，“我们今天吃个痛快。再来一屉小笼包吧！”
两个人这顿饭吃了好久。饭后，假胖子送怡敏回家。公寓楼门口，两个人相对而立，秋风温柔地在他们之间荡来荡去，他轻轻地抱住了她。
（未完待续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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